起開那遮在壇子上的油紙，拍去棕色酒壇上的泥土。埋在這深山之中的，闊別三百年沒喝完的一壇酒，散發比百年前更加醇正的香味。李白看著乳白色的酒液隨著素手被傾入青玉石的酒盞，就像是乳漿一樣的顏色。甜香隨著江風一吹就是千裏之遠，引得兩岸猿猴高聲呼叫奔走。

這是她三百年前埋在蜀地的酒，名為百花釀。這百花，最後添加進白色乳液裏的，正是蜀葵花。

“小圃秋光潑眼來，老人隱幾興悠哉！翩翩蝴蝶成雙過，兩兩蜀葵相背開。”

不自覺就吟詩起來，但是姬醅知道這首詩不是他所做。應該是他在下界哪裏聽得，現在只是想了起來。微微勾起唇角：“為什麽忽然說起這首詩詞？”

李白搖晃手裏的酒盞，清亮的酒液在青玉色中泛起朵朵漣漪。他苦笑著說：“不過是感嘆而已，突然想起這首來。蜀葵花，記得你這酒最後一味就是蜀葵。”

“那倒是，天界人不大喜歡蜀葵，總是嫌棄她不知情趣。誰能想到這麽好的酒，最後一味必須是蜀葵呢？我上天入地求百花為這一壇是為了慶祝你初為神仙之喜，卻沒想到。這一壇酒，竟然也是我們的斷交酒。”

李白垂眸看著自己空了的酒盞。

“姬醅何意？”

“姬氏是我先祖，酒是我祖父先創。我以姬為姓，以酒為名正是讓我不要忘記仇恨。”

“有何深仇？”

“天界害我姬氏人亡，害我家國不幸，害九州變亂。”

“有何證據？”

“我就是證據。”

李白放下酒杯，淺碧色的眼眸看向姬醅。黑色的發絲隨著淒冷的山風飛舞，他就這麽看著她，一句話也不說。

“你這個朋友是我在這世界上交得還算舒心的，我不想看你死，也不想看著現在的秩序被毀壞。”

姬醅的嗓音冷如冰雪，裹著寒風一起襲來。“那你就躲得遠遠的，別再踏足九州。去過你自己該有的生活，浪漫隨性，但是卻不快樂。”

李白哈哈大笑起來，連眼角都消除眼淚。

“知我者酒也，懂我者酒仙也。”

姬醅坐著一動不動，她銀白的長發就像是月光織成得美麗絲綢。流動在風裏的發絲，都好像帶著冰冷的光芒。她臉色冷漠，皮膚雪白沒有紅暈，配上那一雙暫時變成黑色的眼瞳，看起來很是詭異。她就是那麽平靜地看著李白發瘋，好像一切事情都置身事外。

“我是說真的，你走吧。你走得遠遠的，不要再回來了。”

“一但戰爭發動起來，你也會被卷進去，還不如在一切事情發生之前逃走。雖然以後都不會再見面，但是至少我還知道你是活著的。”

“我記得你一直在守護著你妻子的轉世，趁這個機會，正好離得遠遠的。”

李白放在石桌上的手幾乎是青筋暴起，他生氣得拍桌而起，指著姬醅道：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？難道是看不起我嗎？”

姬醅毫無畏懼，反駁：“你現在還想為朋友兩肋插刀不成？這不是李唐，現在是洪荒遺留的問題。所有的過去，都不該連累後人。你算是我的後人小輩，我怎麽能讓你牽扯進這樣的事情。這是我的家事，就算該下地獄，也該是我一個人。”

“對的，錯的，早就不存在了。從我還沒有出生開始，陰謀就已經開始。混亂的時間段，平白無故出現的千萬年。幹擾歷史的不是別人，就是神靈，妖魔啊！”

“我的存在就是為改正一切錯誤，這是我和他們無法共存的世界。要麽我把他們全部封印進空虛之門，要麽就是被五馬分屍，把我封印在不同的地方。”

“我是人類，我卻可以不死。我見到光就可以生長，我流落幽冥就會覆活。我的親人大部分都已經離我而去，現在活下來也只有茍延殘喘。”

這個世界上，什麽是對的？什麽又是錯的？

冷風冷雨吹進小小的茅草亭子，那白衣的女子已經遠去多時。只有青玉色的酒盞不曾收起，任由醇美的酒香隨風而去。

她來蜀地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見他，她早就已經做好了與一切為敵的準備。

“敬你最後一杯酒了。”

乳白色的液體隨著那杯盞，斜斜倒在地上，畫出分別的水線。

巴山楚水淒涼地，這種說法很是廣為人傳。纏綿劍閣的秋雨和這裏的江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，淅淅瀝瀝起來幾乎沒玩沒了。加上那鷓鴣和猿猴的聲音，在水澗上環繞不絕。難怪要說聞聲斷腸了。

姬醅本來心情就不好，加上受這裏的山雨影響更是糟糕。她最近一直在附近的山裏尋找巴蛇的下落，可惜的是，一直沒有消息。時間長了，她就有些不耐煩起來。

如果不是害怕使用燃魂燈時會招來大批的追殺，恐怕她也不會這麽按捺著心思。讓一切都結束好了，早點結束。她不想每個夜晚去回憶那些難以舍棄的美好，不願意再在美夢裏醒來，面對空虛和冷漠。

雖然存著游山玩水的心態，但是也不過是在蜀地輾轉著。天下局勢越發不穩定，因為不滿君主寵幸絮妃高歡，游擊將軍陸凱帶頭造反。起義的火焰瞬間燒撩整個九州。皇帝不得不被迫離開被各路反軍圍剿的帝都，開始漫長的逃離之路。

因為不確定皇帝會流落何方，現在很多小組織的反軍還不敢明目張膽的謀反。

從船夫那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姬醅已經是第八十次過峨眉了。只路過，卻不上去，看著那雲霧深處的金頂默默出神。

蜀地的茶葉最是好，最好的還是金頂上的茶葉。雖然知道來蜀地不上峨眉山是件十分不明智的選擇，但是姬醅還是沒有踏入峨眉山一步。像是刻意地忽視掉峨眉，像是在逃避什麽。

“現在，終於是等到你了。”

妖媚的女子在集市上展顏一笑，風姿迷人。

“巴蛇。”

這猶如惡魔低語一般的聲音，讓她的笑容瞬間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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